劉麻如同被灌了迷魂湯一樣，一睡就是數日。

這幾日，翠玉如同瘋了一般，每天晚上小哭早上大哭，嘴裏還念念有詞。由於哭的時間太久了，嗓子已經沙啞，村裏的人也聽不懂她到底說些啥。村裏很多人交頭接耳議論著翠玉這種不正常的舉動，說法不一。但有一種說法似乎很多人都信服，那就是翠玉由於家在村子的最西邊，這西邊有好幾處十字路口，到了晚上，這十字路口變成了孤魂野鬼來去的路，李憨子時常不在家，她一個人獨居，沒有男人的陽氣庇護，陰氣太重，孤魂野鬼附體導致有了這種讓人不解的行為。

村長喬寶財聽到村裏人這種說法，如同天上掉餡餅砸到了自己腦袋上一樣，喜形於色，時不時會同小孩子一樣蹦跶著走路，哼上幾句西北小調抒發自己內心的喜悅也是常有的事情，村民們太過於專註翠玉，竟然無人註意到村長的這些變化。

“得叫他男人回來，一定得叫他男人回來，得回來啊！”爛眼子老漢靠在自家墻跟，不斷地重覆著這幾句話，無論過來過去的人有沒有聽到，他都是一味地重覆著。村民自然不會理會他的說法，無論他說的有沒有道理，村民自從他老伴去世之後第一次見到他就已經不再關心他說什麽了。但，當村長聽到他的話的時候，快速走到了他面前，低著頭咬著牙說到：“您就別操這份心了，老實過你的日子！叫憨子回來看到他婆媳這個樣子，那還不嚇瘋了？”爛眼子老漢似乎沒有看見喬寶財，也好像沒有聽到喬寶財說話，站起身來，嘴裏還是念叨著，“得叫他男人回來，一定得叫他男人回來，得回來啊！”走進了自己的院子，留下了孤寂的背影。

在春花對劉麻沈睡不醒無計可施的時候，曾經給劉麻保媒的媒婆來了，她一口咬定劉麻是因為半夜招了鬼，信心滿滿地說只要“招魂”就能夠讓劉麻醒過來，還能和過去一樣的壯實。春花別無他法，連忙點頭同意。媒婆安排春花準備一件劉麻常穿的衣服、一個盛滿面粉的碗、一張幹凈的布手帕、一個掃地的笤帚、一些用真錢印過的燒紙、幾根用於祭祀的檀香等用品，春花一一照辦，不敢含糊。

按照這媒婆的說法，孤魂野鬼是白天不敢出來的，招魂的事安排在了晚上進行。媒婆安排喬曉靜躲到廚房去，關上門不要出來，又安排春花跟著自己，應聲答話等等，一一安排妥當，媒婆左胳膊腕上搭著劉麻已經褪了色的藍色上衣，左手中端著一個用布手帕包裹著的盛滿面粉的碗，右手拿著一把禿頭笤帚走出了家門，春花順從地跟在身後，一臉的嚴肅。來到十字路口，天陰無月，寒風瑟瑟，一種陰森森的感覺撲面而來，劉麻不由自主顫抖著，媒婆有咬得牙咯咯作響，生氣地說到：“怕啥？”春花沒有做聲。媒婆弓著腰身，小心翼翼往前走了兩步。

“南來的北往的，東來的西往的，我知道你們能聽懂我的話，我在這兒恭候著這兒路過的都能夠聽到，聽到就一定會回來的。”媒婆稍微挺了一下腰。

“這兒路過的都能夠聽到，聽到就一定會回來的。”春花顫抖著，回應到。

“他大，回來吧，回來吧！”媒婆邊用笤帚在地上掃著，邊朝家挪動步伐。

“回來了，回來了。”春花也是一邊挪著步子，一邊應聲說到。

就這樣一直到了家裏，來到了劉麻身邊。媒婆將衣服蓋在了劉麻的身上，然後將手中的面碗來回在劉麻的頭頂、腰身晃蕩著，嘴中念念有詞。大概五分鐘功夫，媒婆在春花的帶領下來到了廚房竈臺前，她掀開了裹在腕上的布子，這碗的一邊確實少了一塊兒面粉，春花看到此情景，更堅信媒婆的說詞了。媒婆將這面碗重又充填滿了，用布子裹好倒著放在了竈臺上，在竈臺上點了一根檀香，之後要求春花一塊兒跪了下來，點著了幾張用真錢印過的燒紙，虔誠地說到：“大慈大悲的竈君保佑她吧，請保佑她家男人早點兒魂魄附體，健健康康活過來吧！大慈大悲的竈君您一定要保佑她，她可是誠心誠意祈求您的，她是您永遠忠實的弟子，祈求您了……”喬曉靜偷偷地躲在炕上，有點兒怯意地看著她們，渾身顫抖不已。

這樣的招魂連續進行了三個晚上，按照媒婆的說法，經過三個晚上的招魂，劉麻丟失的魂魄已經找到了回家的路，是會很快就醒過來的。春花連連點頭。

喬寶財每天照樣早早出門，來回穿梭於人群之間，他豎起兩只耳朵探聽著村民們每天談論的話題。村民已經適應了翠玉的哭聲，她卻無緣無故停止了哭泣，每天只是像丟了什麽東西似的，坐在自家屋後的土路沿上，目光呆滯。春花和喬曉靜見媒婆招魂已經過了兩天，劉麻還是依舊沈睡不醒，有點兒懷疑媒婆的做法。

這一段時日，喬雙喜每天都到喬曉靜家來，保持沈默，圍繞在喬曉靜的周圍，雖然這對劉麻的病情沒有任何幫助，但對於喬曉靜來說卻是得到了精神上的支持。盡管，喬曉靜因為家裏突如其來的變故，總是煩憂不已，但對自己和雙喜的感情卻篤定的。喬曉靜盼望劉麻能夠早日康覆，這樣她就有更多的時間與雙喜在一起，然而，這一願望卻是那麽遙不可及，沈重的讓她有點兒喘不過氣來。

村民一直都將關註的焦點鎖定在了翠玉身上，翠玉的任何一種變化都能夠引起村民們的熱議，譬如翠玉突然不再哭泣，而是目光呆滯地坐在路上，失落地等待，村民們都認定翠玉的魂魄已經走遠了，她的身體只是“挺屍”之前回光返罷了。

就在劉麻沈睡第九天的中午，爛眼子老漢漫無目的地來到了喬曉靜家，他沒有關註劉麻的病情，只是傻站了幾秒鐘，甩著胳膊就離開了。在離開之前，嘴裏嘟囔著一句讓人匪夷所思的話——“孩子要哭了，孩子要哭了。”

這爛眼子老漢走出喬曉靜家不足半個時辰，劉麻突然閉著眼扭動了一下脖子，雙腿使勁地蹬了一下，嘴裏說著“好，好”之類的話，突然睜開了雙眼。

喬曉靜和雙喜一道去了喬家，要去借一個篩子篩玉米面，家裏只有春花守在劉麻的身邊，看見劉麻終於醒了過來，自是欣喜得大叫了起來。寒暄過後，劉麻說自己感覺很是饑餓，春花趕緊跑進了廚房，特意將家裏面留著過年才吃的小麥面粉從缸裏取了出來，叮裏咣啷在廚房裏忙乎了起來，不一會就搟好了面條，熱氣騰騰的面條上還放著一個煎雞蛋。劉麻坐在炕上，盤著雙腿端起面條就狼吞虎咽吃了起來，站在一旁的春花盯著劉麻看，欣喜的淚花在眼眶裏打轉。

就這樣，劉麻沒有下炕就吃進去了四碗面條和一個雞蛋。

吃完面條後的劉麻，面色紅潤，精神飽滿，穿上了媒婆招魂用過的那件褪了色的藍色上衣，披著個黑棉襖，叼著一支旱煙鍋子在地上散步，時不時會打個飽嗝。轉悠了一會兒，他問春花喬曉靜怎麽不在家，去了哪裏？喬曉靜如實對答。

“借什麽篩子，不篩玉米面也能當飯吃，為啥非要去喬家借東西呢？鄰居家難道連個篩子都沒有嗎，跑那麽遠幹啥，真是沒事可幹。”劉麻瞬時臉色大變。

“好，咱不借了，你病剛好，不要生這麽大的氣嘛。”春花見劉麻情緒甚是激動，想到他剛剛大病初愈，便趕緊應承了下來。春花將碗筷放到了廚房案板上，心想這劉麻心智時不時還沒有恢覆，或者對喬曉靜親事失憶了也說不定。

就在劉麻發火當口，喬曉靜別了喬寶財婆姨，拎著篩子和喬雙喜兩人出來喬家大門，一路上，兩人有說有笑，時不時你擠我一下我擠你一下甚至親密。快到喬曉靜家的時候，喬雙喜環顧四周，發現路上沒有其他行人，便拉了一下喬曉靜的手，喬曉靜緊張地將手縮了回來。她也是環顧了一下四周，發現沒有別人，這才笑著掄起篩子做出要打喬雙喜的架勢，喬雙喜見狀便跑著，喬曉靜在後面緊追，笑聲一片，幸福至極。

他們跑進院子，劉麻正站在正屋門口，表情甚是憤怒，眼神中滿是寒光。喬曉靜和喬雙喜看見劉麻終於醒過來了，而且精神矍鑠，先驚後喜，競相表達祝福。劉麻卻始終黑著個臉，沒等孩子們說完話，便板著個臉說到：“我看你們兩的婚事不合適，回去給你們家人說一下，彩禮我們會退回去的。”

喬曉靜、喬雙喜和從廚房裏出來的春花都呆了，劉麻接著說：“這事就這麽定了，我家孩子不能嫁到你們喬家，也不能管你爹叫爹，至於原因日後你們會曉得的。”

晴天霹靂，整個世界凝固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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